文 | 陈雨 编辑 | 林小满 运营 | 阿楠
开 50 公里吃块面包
上海姑娘周敏每周六雷打不动驱车 50 公里,从市区赶往松江区新浜镇的 “麦野面包房”。这辆贴着 “面包信徒” 车贴的白色 SUV 里,永远备着保温袋和手写笔记本 —— 前者用来装刚出炉的乡村面包,后者记满了她探访过的 37 家社区面包店的口感笔记。

周敏第一次刷到 “麦野” 是在小红书:青瓦白墙的老房子前,老板沈明正蹲在土灶前翻动烤石,木桌上摆着沾满面粉的帆布包,背景是金灿灿的稻田。“距离市区 1.5 小时车程,手工窑烤,每日限量 30 个欧包。” 这条笔记下的千条评论里,有人说 “像在宫崎骏动画里吃面包”,有人抱怨 “抢了三个月没抢到”。周敏立刻加入抢购群,却在第一个月接连错过:每周三晚八点准时开抢,50 个全麦核桃包 30 秒内售罄,她的订单总卡在 “库存不足” 页面。
直到今年 3 月的一个雨天,周敏特意请了半天假,提前一小时守在手机前。抢到面包的瞬间,她像中了彩票般欢呼,驱车抵达时,正赶上沈明从柴火窑里搬出烤盘。“面包表皮的焦斑是窑火亲吻的印记,麦香混着柴火味钻进鼻腔,咬开时能听见脆壳裂开的声音。” 她在笔记里写道,“为了这块面包,我学会了看云识天气 —— 沈老板说,雨天柴火湿度大,面包表皮会更有嚼劲。”
从 CBD 到弄堂:当面包房开进老房子
周敏追逐的 “社区面包房” 热潮,始于 2020 年。不同于连锁烘焙店的标准化生产,这些藏在老城巷弄、郊区村落甚至百年老宅里的面包店,主打 “手工慢发酵”“天然酵母”“无添加”,装修风格往往保留老房子的原始肌理:裸露的砖墙、掉漆的木梁、水泥自流平地面,甚至把厨房改造成开放式,让顾客看着面团在木质案板上被揉搓、发酵。
在杭州馒头山社区,85 后建筑师陈薇把爷爷留下的百年木结构老宅改造成 “薇安面包社”。老宅的雕花窗棂和霉斑墙面被完整保留,烤炉就设在原先的堂屋里。“每天早上,面团发酵的酸香混着老木头的潮气,比闹钟更准时。” 她指着墙面上的水渍印说,“下雨时屋顶会漏,我就在漏雨的地方摆个陶罐接水,客人反而觉得这是‘时光的印记’。”
这样的 “老房面包房” 在社交平台上迅速出圈。上海愚园路的 “老麦面包” 开在百年洋房里,客人要穿过爬满爬山虎的拱门才能进店;成都玉林社区的 “肉桂厨房” 藏在 80 年代的职工宿舍楼下,水泥墙面上用粉笔手写着当日面包单;甚至有面包师把店开进了皖南古村 —— 安徽黟县的 “山雀面包”,用明清古宅的天井做发酵室,游客需踩着青石板路,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才能买到刚出炉的司康。
据《2023 中国烘焙行业白皮书》统计,近三年全国新增注册的 “社区面包店” 超 2 万家,其中 60% 开在房龄 20 年以上的老社区或乡村老宅,装修风格主打 “废墟美学”:裸露的红砖不粉刷,管道直接裸露在外,木质货架用旧门板改造,就连装面包的纸袋也要印上 “复古打字机” 图案。
逃离 996 的 “面团乌托邦”
和村咖主理人类似,开社区面包店的年轻人大多带着 “逃离” 的执念。沈明曾是上海某互联网公司的产品经理,工位隔壁就是星巴克里永远排队的咖啡机。“每天靠美式续命,却在 30 岁那年体检出胃溃疡。” 他指着面包房外的稻田说,“有次出差路过新浜镇,看见老房子里的阿婆在灶台前烤饼,面粉扑在蓝布衫上,突然觉得这才是‘活着的味道’。”
陈薇放弃了设计院的高薪工作,只因 “不想再对着电脑画图纸,想亲手触摸有温度的面团”。她的面包社里,常客包括退休教师、弄堂里的裁缝阿姨,甚至有快递员把这里当 “歇脚点”。“有位修鞋师傅每天下午三点来买法棍,说闻着面包香,就想起年轻时在法国码头打工的日子。” 她说这话时,正在教隔壁阿婆用天然酵母做馒头 —— 老房子的烟火气,成了面包店最好的招牌。
社交平台的 “打卡经济” 更助推了这股热潮。在小红书搜索 “社区面包店”,相关笔记超 120 万篇,“老房 + 面包” 的组合成了流量密码。杭州博主 “面包侦探” 的视频里,镜头扫过布满裂痕的墙面,聚焦在撒着粗麦麸的面包上,配文:“在发霉的老房子里,吃到了会呼吸的面包。” 这条视频播放量超 500 万,评论区里,“辞职开面包店” 成了高频词。
从 “面团理想” 到 “生存之战”
但第一批跟风开面包店的人,正在经历 “面团幻灭”。
沈明的 “麦野面包房” 开业前,以为老房子装修 “刷个墙、摆个烤炉就行”,没想到光是加固百年土坯墙就花了 20 万。“房梁被虫蛀空了,必须用实木替换;老灶台不符合消防标准,得重新砌耐火砖。” 他翻开账本,装修费累计 45 万,远超最初预算。更棘手的是原材料:为了追求 “天然风味”,他坚持用进口石磨面粉,每公斤成本 38 元,是普通面粉的 5 倍,“一个全麦面包成本 8 元,卖 28 元才能勉强回本”。
陈薇的 “薇安面包社” 在第二个月就遭遇 “漏雨危机”。梅雨季里,老房顶的青瓦接连脱落,雨水渗进烤炉电箱,导致短路跳闸。“那天刚烤好 20 个欧包,突然停电,面团全废了。” 她不得不花 8 万元给老宅做防水,“相当于白卖三个月面包”。
比成本更难的是 “留住客人”。当 “老房面包” 成为网红标签,同质化竞争迅速加剧。上海某社区三个月内开了 5 家 “复古风面包店”,装修风格、产品品类几乎雷同,甚至连 “裸砖墙 + 木质货架 + 手写菜单” 的组合都如出一辙。消费者开始审美疲劳:“换个地方拍照而已,面包味道都差不多。”
更致命的是季节性波动。北方的面包店一到冬天就客流锐减 —— 老房子保温差,顾客不愿在寒风呼啸的屋里久坐;南方的梅雨季则让面团发霉率飙升,陈薇曾在一周内扔掉 30 公斤发霉的天然酵种,“看着自己养了三个月的‘老面’被倒进垃ji桶,比失恋还难受”。
“打卡地” 到 “社区客厅”
在这场 “面团战争” 中,存活下来的面包店正在寻找新的定位。
沈明在面包房旁辟出半亩麦田,种上三种古老麦种:“客人可以参与收割、磨粉,甚至看着自己种的麦子变成面包。” 他推出 “窑烤体验课”,周末带孩子们用柴火窑烤面包,学费收入占比已达 30%。陈薇则把面包社变成 “社区厨房”,每周举办 “奶奶的面食课”,教年轻人做老式馒头、菜包,“阿婆们带着自家的擀面杖来,擀面皮的‘咚咚’声比任何装修都有温度”。
在成都玉林社区,“肉桂厨房” 老板林浩把二楼改造成 “面包图书馆”,书架上摆满烘焙书和社区居民捐赠的旧书。“有位大爷常来借《川菜菜谱》,看完后送我一袋自家种的花椒,现在我们的花椒盐面包成了爆款。” 他发现,当面包店不再只是 “卖面包的地方”,而是成为社区的 “公共客厅”,客流反而稳定下来。
数据显示,2024 年社区面包店的存活率降至 35%,但那些真正融入社区的店铺,复购率超过 60%。“以前觉得老房子的破是卖点,现在才明白,破墙缝里长出的人情味,才是面包店的灵魂。” 沈明望着正在帮客人打包面包的村民王阿姨说 —— 这位每天来帮忙的阿姨,现在能熟练分辨 “鲁邦种” 和 “液种” 的区别,“她儿子在城里上班,说这里比他家客厅还热闹”。
当面团不再蓬松
暮色里,沈明蹲在柴火窑前添柴,火星子蹦进夜空。周敏又抢到了明天的面包名额,却在订单备注里写:“今天想帮王阿姨带两个葡萄干面包,她说上次的没吃够。”
这场始于 “逃离” 的面包热潮,正在回归本质:有人离开 —— 北京胡同里的 “面包会有的” 因租金上涨闭店,老板在朋友圈写道:“胡同的风终究没吹暖现实的冰”;有人留下 —— 陈薇在老宅梁柱上刻下 “面团会老,故事常新”,继续教隔壁阿婆用天然酵母发酵;更多人在理想与现实间寻找平衡:沈明开始卖预包装面包,用冷链配送给市区客人,“虽然少了窑烤的烟火气,但至少能让老房子的故事,顺着面团传到更远的地方”。
或许正如《烘焙哲学》里写的:“面包的香气,从来不是来自完美的配方,而是来自揉面时掌心的温度,发酵时耐心的等待,以及烤炉里跃动的火光。” 当年轻人不再执着于 “老房打卡”,而是真正走进社区面包店,听老板讲讲面团与老房子的故事,这场关于面包与生活的迁徙,才算找到了真正的落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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